在春天,就让我看见春天。

关于

契诃夫的玫瑰

译林出版社这本《契诃夫的玫瑰》读起来很快,但没什么新意,用“花园”这一意象穿针引线把契诃夫的人生履历和创作历程都串起来讲了讲,所讲的东西不超过之前出的传记和书信集,最有价值的恐怕是附录里那张契诃夫年表。

行文极度平庸,且有为尊者讳的嫌疑,写到情史的部分就开始拍撇清契诃夫跟各路女友的关系,唯恐这些看起来不够正直高尚的交往给文学天才抹黑,于是暗示这些往来都是文艺女青年对偶像求而不得,就连米齐诺娃这段也被写得避重就轻,仿佛女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不被允许在爱情里有发疯权利的。唯有正牌妻子和契诃夫情比金坚,妹妹玛丽雅对哥哥至死不渝。几段风流韵事无损于契诃夫的魅力,毕竟他如此英俊沉郁,罗曼史可以追溯到中学七年级。再说,这浪费了多少可爱的情书啊!

书里最有价值的应该是梅利霍沃庄园和雅尔塔白色别墅这些契诃夫曾经长居的所在地拍摄的照片,都是温暖、美丽、朴素的居所,花园和菜园经过他和家人的整饬欣欣向荣,花草繁茂,枝叶葳蕤。想到从书房和卧室简朴的小书桌上诞生了那么多水晶般的故事,就让人心里平静,他永远有种沉静的力量。一个小彩蛋是他为了能从书房窗口直接钓鱼,还在书房后面挖了一个池塘投放鱼苗,至于收获大概是没有的(男人至死都是钓鱼佬)。

他和托尔斯泰这种出身在罗马的贵族不同,一生算不上穷困潦倒,但始终为金钱所困,创作的时间都是从闲暇中抽出来的。他的书信集里有很多可爱鲜活的段落(用来哭穷):

“春天十分美好,然而没有钱,真是倒霉。”

“没有钱用,但又懒得去挣钱。请您给我寄一些钱来吧!我决不食言:我只懒到5月份,从6月1日起我就坐下写作。”

“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

“没有钱,没有钱,而且不会很快就有,这可诅咒的钱。”

患上肺病之后,死亡的阴影一直在追逐他。他在写给格里戈罗维奇的信里说:“我把希望寄托在未来。我还只有二十六岁,也许,我还来得及做出一些事情来,虽说时光流逝极快。”1900年,他在雅尔塔白色别墅里养的仙鹤在大风中飞走,八月,他在花园里撞见不知来路、浑如死神的灰衣女人。四年之后,他死于德国的巴登韦勒,死前喝了一杯香槟,之后保持着高贵的镇静,陷入了永远的沉默。

他在遗嘱里事无巨细地对遗产做出了安排,包括实践诺言支付村里修路的费用,资助一位村民的女儿上完中学。最后的嘱托是“帮助穷人,爱护母亲,全家和睦。”

他在1894年写给苏沃林的信中说:“也许,由于我不吸烟了,托尔斯泰的教义不再感动我了,现在我内心深处对它没有好感,而这当然是不公道的。在我身上流着农民的血,因此凭农民的一些美德是不能使我感到惊讶的。我从小就信仰进步,而且也不能不信仰,因为在打我和不再打我这两个时代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别。我喜爱聪明的人,喜爱礼貌、机智和神经过敏。对于一些人挖老茧,而他们的包脚布散发出臭气——对于这一切我是抱无所谓态度的,就同我对小姐们早上带着卷发纸走来走去毫不在乎一样。但托尔斯泰的哲学曾经强烈地感动过我,它控制了我六七年,而且对我起作用的并非一些基本论点,因为这些论点我以前也知道,而是托尔斯泰的表达方式,他的审慎明智,可能还有他那种独特的魅力。现在呢,我心中有一种东西在抗议,算计性和公正感告诉我:对人的爱,在电力和蒸汽中比在贞节和戒绝肉食的做法中多一些。

要消灭人间的罪恶,不能靠穿树皮鞋或者跟长工和他的老婆一起睡在炉台上实现。契诃夫做不成托派,他的笔如父亲的锹,要扎进坚实的土地里,他相信科学,相信教育,相信进步,相信人类千百年后幸福的可能。

“他的心灵围绕着每一个人的灵魂在打转。”

我这个人的阅读口味十分狭隘偏执,俄国人和南美人在我这里拥有最高级别的话语权,英法德西次之,美国人不行,不够猛男。七年前最痛苦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图书馆的密排库里看契诃夫,到点去食堂吃刀削面。

熬过那个冬天之后,我终于达到了人生体重的巅峰。

不论换了几次手机,我的手机备忘录里一直保存着他写给妹妹信中的一段话,像波拉尼奥写的那样,这是一道隐秘的护身符:

“你告诉妈妈,不管狗和茶炊怎么闹腾,夏天过后还会有冬天,青春过后还会有衰老,幸福后面跟着不幸,或者是相反。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健康和欢乐,总有什么不幸的事在等着他,他不可能逃避死亡,尽管曾经有过马其顿王朝的亚历山大大帝——应该对一切都有所准备,把一切发生的都看成是不可避免的,不管这是多么令人伤心。需要做的是,根据自己的力量,完成自己的使命——其他的不用去操心。”

感谢这世界有安东。

最后,其实这书封面挺好看的,我要私心放一张美丽的安东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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